到底為什麼她會將愛她的人視作必須立刻逃離不可的災難呢?那時,
每一刻,每一回的分離,都弄得像是有人拿著刀在背後追趕,無論是家人、
情人,她做了這個決定就背叛了另一個,她感覺痛苦已達極點不馬上逃離
就會發生自己無法想像的慘劇。
但那被拋擲腦後,被停留凍住在他倉皇離去的身影後的,她以為阻止
了一樁慘劇卻造就更多,在她心裡自行衍生的比真實更殘酷的,一直都停
在那個她離去的地方等候著她。
※
為什麼妳就只能用逃跑的?
為何妳總是逃跑,失蹤,不告而別,為何妳總要把事情弄得像是我捏
著妳喉嚨使妳無法呼吸,像是我威逼妳脅迫妳,像是多留在我身邊一秒鐘
妳就會倒地死去?
那樣非常傷人妳知道嗎?
她想解釋但解釋不清,他無法解釋連自己都想不通的事物,只是一些
感覺,那些非如此不可的感覺看來就像是任性自私,像是忍耐痛苦的能力
太低,像是在漠視別人的感受。倘若真的如此該怎麼辦?
一個以逃走為基調的人生,無數個以傷害為主軸的愛情,從二十歲延
續到二十九歲,或者更早,早在那些不該提起的歲月,在那些該逃走卻沒
逃走的夜晚,這遲來的奔逃,太遲了,弄錯對象了,但在很久以前,很久
以前她曾下定決心等到他長大足以自己決定自己的去處,她絕不,絕不會
任人擺佈做出她不想做的事,任何人,無論他多深愛多在乎,只要錯待了
她,只要讓她感覺不適,她會相信自己的感覺而不會因為這感覺而責怪自
己,她會相信那感覺叫她離開就是該離開,她會毅然的,毫不猶豫,不允
許自己猶疑徘徊,立刻就走。
可笑啊弄錯了她甚至不知道她何時建立這嚴密的保護機制,也不知如
何解除,像身上揹了炸彈,有人靠近作勢要啟動她就會倉皇逃走。
「但世界沒有因妳的舉動而毀滅。」阿鷹說。
※
琇琇在她面前,身旁坐著她那年輕的戀人(琇琇跟沛多相襯啊,沛才
二十一歲有著皎潔面容卻帶著古老靈魂幾乎是他的忘年之交,他曾像個父
親那樣帶著沛去打網球,好多次她對他說話他又感覺這人多成熟幾乎能直
視他斑駁的內裡)彷彿平行時空在這個小小工作室裡在此時,交錯平陳,
他的兒子已經二十五歲了,他的女友三十二,琇琇三十七,沛二十一,時
間的各種面貌凝聚於此,時間給了他機會時間啊時間的力量他未曾如此深
刻體會。
曾經,他與阿豹、阿雁、琇琇、珍珍、淑娟,這一大群人總是錯身互
不相見卻彼此牽扯,牽扯如此之深,在某一刻間崩裂他們各自存在的世界
製造不能凝視的破損。
如深淵。
他曾以為那已是萬劫不復了,他失去琇琇,與阿豹決裂,他兒子吸毒、
坐牢、逃家,他幾乎家破人亡而自己卻仍為情困惱,曾經時間停住那一刻,
他面臨深淵卻選擇縱身一跳。
不能解脫無法解脫他不尋求解脫那他尋求什麼呢?
時間,不斷向前,那深淵還會變形,變得更黑暗,更恐怖,不斷陷落
更深更巨大無限,他以為縱身一跳已經是底了,但深不見底。
還會再翻新,再長出新的情節,超乎他所能想像。
但沒有毀滅。
竟沒有毀滅啊到底是什麼在絕望時刻拉住了他拉住了所有相關的人,
沒有將他們全數摧毀。
他們都變平凡了。
琇琇,我們懂得了低頭,所以躲過了毀滅。
琇琇啊曾經妳是否如我一樣,我們在痛苦之中壯大,強大,擴大到無
限大,以致於我們只看見了自己造成的毀壞,自己身上的痛苦,我們的眼
睛、感官、情感都如此細緻能將所有情緒體驗到無窮,世界就該是我們理
解的那樣否則我們如何為生,那該是我們所信仰,我們為此而哭嚎、歡喜、
笑鬧、困惑,那是我們的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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